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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，咱们从一个故事说起。

春秋时期，各诸侯国战乱不断，一些小国自知实力不够，就各自找可以依靠的大国来做靠山。

宋文公四年的时候，宋国当时找的靠山是晋国，郑国找的靠山是楚国。同年，郑国的大臣归生按照楚国的命令前来攻打宋国，而宋文公派之前去带兵抵抗的是华元和乐吕。

在开战前，作为一名优秀军事家的华元自然懂得如何更好地在战前鼓舞士气，所以他命令宰杀羊来犒劳即将前去赴战的将士们。

可问题恰恰出在这里，谁都吃上了，唯独落了车夫羊斟一个人。

人们也许会想，落了就落了，就不是回回都落下他，而且说不定华元不是故意的，羊肉羹就这么多，偏偏差一碗也是没法的事。

那羊斟最后是怎么做的？

他居然在开战的时候，直接驾着载着华元的马车冲向了郑国的敌营，他的理由是：“畴昔之羊，子为政，今日之事，我为政。”（《左传·宣公》）意思是之前的羊是你做主，今天的事是我做主。（这就是“各自为政”的由来）

结果自然是二人都被郑国军队所俘。这下好了，一碗羊肉羹抵得上一个军队主帅了。

这就是“羊斟惭羹”的故事。

那羊斟为什么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，还要做这样的事呢？

为什么羊斟会在意这个？

因为他是贵族。

要知道，在春秋战国时期，打仗的活儿都是本国有贵族身份的人才参与的事情，即使是职位最低的士兵，也是一名贵族男子。

如果称羊斟为“车夫”不好听的话，那么可以用“御者”来代替，这是当时的一种职务，尤其是这种给国君、主帅驾车的御者，肯定也不是一般的身份，而是有一定地位的贵族。

这个时候，有人问了，那些平民老百姓呢？还有，当时的春秋时代属于奴隶制社会，那些奴隶呢？

答案是，百姓和奴隶在当时是不允许上战场的，简单点说就是“没有上战场作战的资格”。

那他们在打仗的时候主要做什么呢？毕竟百姓和奴隶的人数在当时占绝大多数。

答案是，他们主要做喂食牲畜、搬运物资、生火做饭这样的后勤工作。

说句不爱听的话，就是脏活累活让百姓、奴隶们去干，而像上战场那样为荣誉而战的任务交给贵族们去办。

所以大家应该明白了，羊斟不仅有一个“马夫”的身份，还有一个“贵族”的身份。

《国语·楚语·观射父论祀牲》中有这样的记载：

意思是，天子平时食用三牲齐全的牛羊猪，诸侯食用牛肉，卿食用羊肉和猪肉，大夫食用猪肉，士食用鱼肉，百姓食用蔬菜。要等级分明，要有尊卑上下的社会秩序，这样百姓就不敢怠慢。

从以上我们可以看到，每一个等级有它自己的吃法，就好像咱们现代人吃珍羞美味，就觉得比吃咸菜上档次一样，吃食很多时候代表着身份，也代表了面子。

显而易见地，牛、羊排在猪的上面。

羊斟作为“车夫”，应该不是“卿”和“大夫”这样的贵族阶层，所以羊斟更可能属于“士”这一最低级的贵族阶层。

而“士”好不容易遇到了“卿”才能吃的羊，他以为百分百到手的一碗羊羹却被华元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了，真是礼遇没了，面子失了，身份辱了。

更何况那些打仗的士兵都能每人分到一份，作为主帅的贴身“司机”怎么能没有呢？

对羊斟来说，这分明是对他的无视，是对他莫大的羞辱，是对他精神上的一种严重伤害。

带着主帅前往敌营自投罗网，羊斟也许存着这两种心思来给他一个教训：

为了让华元死，宁愿搭上自己的性命，大家一了百了，反正作为右师的华元比自己这个“车夫”身份高，这绝对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。

恐怕大多数人是这么想的。

华元这个人很聪明，不一定被郑军处死，这次让他被俘，只是给他一个教训，让他也丢丢人，反正丢人的程度比自己大。

下面分析下第二点。

他是宋国的公族，曾经弑杀宋殇公的华督（之前我写的文章里有对他的介绍）就是华元的曾祖，如果说谁能在宋文公时期可以在各国间游走并左右逢源，那么这个唯一的答案就是华元！

这从他后来的表现中就能看出来：

宋文公十六年，因楚军围攻宋国，所以华元夜访楚将子反，最终凭着其智勇双全，楚国才被他说服而退兵；

宋共公十年，因自己位高权重的关系，让他与晋国的中军将栾书和楚国的令尹子重的关系都很和睦，并因此由他从中调停，促成了晋楚两国之间的第一次休战会盟，史称“华元弭兵”或“宋西门之盟”；

他长期担任宋国的右师，即六卿（包括右师、左师、司马、司徒、司城、司寇）之首，是历任宋昭公、宋文公、宋共公和宋平公的“四朝元老”。

后续事情的发展给了答案——《左传·宣公》里记载：“宋人以兵车百乘、文马百驷以赎华元于郑。半入，华元逃归。”这里说的是宋国得知华元被俘后，就打算用一百辆兵车和四百匹马来赎回他。谁知这些物资运到半路，华元居然逃回来了。

这句话暗含了上面问题的答案：华元没有被郑国杀掉，并同意拿其交换兵车和战马。咱们再接着往下看。

字面上的意思是，宋国省了这些赎金；但我们再仔细想想里面暗藏的意思，这可是宋国的主将啊，郑国没有里三层外三层地囚困他，反而防守地这么松懈，这起码证明了郑国对他没有杀心。

《左传·宣公》里有这样有趣的记载：

这一段的意思是，在华元巡视筑城工作的时候，那些做工的人一次次地怼他。开始说他丢盔弃甲地逃回来了；华元叫人反驳说反正做盔甲的牛皮材料多的是，丢了那些没什么了不起的；做工的又说，就算有牛皮，那在上面涂的红漆又去哪里找？这下华元没法反驳了，只得停止斗嘴走人。

由此可见，从郑国敌营逃回宋国的华元确实丢人了，羊斟的愿望算是达成了。

写到这里，我们看看后世对羊斟的评价。

《左传·宣公》对羊斟的评价是这样的：

意思是羊斟干得不是人事，因为个人怨恨就置国家胜负和百姓存亡而不顾，这犯的就是最重的刑罚！《诗》中所说的“存心不良”说的就是羊斟这种以残害百姓得一时快意的人吧！

不止左丘明这么说，唐朝郑熏也有诗云：“淡薄贵无味，羊斟惭大羹。”

金朝王琢也有诗曰：“跃马共思追兔迹，抱戈谁与置羊斟？”

从以上我们可以看出，后世对羊斟几乎都是负面评价，尤其是“败国殄民”四个字看得人肝颤，罪大恶极也不过如此吧。

写这篇文章，没有想过为羊斟洗白的意思，本人还是尊重对他定性的基本论调的，现在只是从客观分析来提出别的一点看法。

我们由前几段可以看出，羊斟是一个很重视礼制、有一定地位的“贵族”，这一点不能否认。

另外，如果羊斟是莽撞进敌营，那毫无疑问，他确实是个“无脑之人”！

但如果他真是了解华元这个人，想到华元不会死，仅仅想着给他个教训以挽回颜面，那我们也确实“误读”了他，但对他评价的结论还是基本没变的，只不过需要在他“置国置民于不顾”的后面再加个“有才无德”！